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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奶奶是一个极普通的农民,劳动一生,默默死去,像一把黄土。黄土长了庄稼,却并不为太多的人注意。全中国老一辈的大多数农民都是这样。
她死于脑溢血,这是严重威胁人类生命的疾病之一。中国农民在平时,是不大主动去医院检查身体的,即使有病躺倒,还要拖磨。“机器运转一生,主机已经磨损,太缺少修复和保养了!”为了让奶奶多活几个小时生命,医生给她打点滴来维持她的心跳,用氧气罩来维持她的呼吸。
她平生也就只知道劳动。繁重的劳动使她累弯了腰。不知创造了多少财富,自己却舍不得乱花一分钱。长辈们回来会给奶奶些零花钱让她买点好吃的,但她一直不舍得花。我们说奶奶太省吃俭用了,奶奶净念叨:“两个孩子学习开支不少,买房子得用不少钱……”这时我们竟无语凝噎,奶奶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住新房,可是,这个愿望在她去世的那天都没能实现。奶奶虽然也有封建思想“重男轻女”。但是,在几个姐妹,在我和弟弟之间,奶奶却最疼爱我(爸爸,妈妈最疼爱弟弟,除了爷爷,奶奶没人是最疼爱我的,这种唯一的爱,我却来不及珍惜。)奶奶把母鸡的下的每个鸡蛋都掰开一口一口地喂我,奶奶曾说过“吃鸡蛋当王”。刚出生几个月,我没长牙,奶奶有个苹果,不舍得吃,把苹果放在锅上蒸软给我吃。奶奶……我是奶奶一口一口地喂大的!“更那堪冷落清秋节”,奶奶是在凄秋离开的,便纵有千种风情,更与何人说?!好久没人陪我谈心。
临死时她默默流泪,留恋这个世界——她为之洒尽汗水然而仍不富裕的世界。在车上,打电话过来,我听到救护车的警响,熟悉又陌生,在电视听得多了,但我从未想过,那里面的人有一天会是我的奶奶!
穿过熟悉的小巷,跑到曾经充满欢笑的小屋里去,我在奶奶的床前叫了声:“奶奶”,医生此刻突然说:“针水打不进去了,心跳停止了。”奶奶,就这样离开了我们,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。我终于知道奶奶不肯屈服病痛的折磨,不肯那么快结束自己生命的原因——是在等我罢,等我叫奶奶最后一次。看到奶奶是那么地痛苦,奶奶虽已无知觉,但却疼在我心里,就像儿时父母打我,他们总说,“打在你身上,疼在我心里。”我?握住奶奶的手,不停地唤“奶奶”,却始终等不到奶奶的答复了。我离奶奶最近,也最远,我再也触不到她布满皱纹的脸,再也无法得到她的拥抱。我看到了这辈子都不能忘掉的事,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事……
她保护我,而我却无法在她身边保护她;她陪伴我,在我最需要的时候,而我,却无法陪伴她,在她最孤独无助的时候;她一直等我回来,而我却,从未知道;她在我哭泣的时候,抱住我,安慰我,啜泣着,而我在奶奶哭时竟不知如何安慰她。我真的好懦弱!
富有者被给予,贫困者被剥夺,那么她是被剥夺了,从前因为贫困而没有机会接受文化教育。奶奶却是那么地聪明,什么都懂,但她还有所求——祈求我们平安,祈求我能考上她所说的“北大”。
她现在去了!黄土上劳动一生,黄土上思念一生,黄土上洒汗一生,最后回到黄土里去了。黄土是博大宽容的,无论善与恶,最终收容了所有人。
那时我跪在水泥路里为她送行。我曾经想过:她活到七十七岁,已很不易;而我们周围能活到七八十岁的老人又实在太少。哭也徒然,哀也无助。死者长已矣,生者当勉力。
奶奶最终还是在黄土里长眠了,曾经的欢声笑语已成回忆,曾经大手拉小手,如今只剩我一个人孤独地行走了,曾经的小木屋也已经不复存在了……
而我的家也已变得支离破碎,而我的笑也已僵硬,而我的泪也已不由自主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