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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一阵敲锣打鼓的声响倏然惊醒,越剧舞台如同救生圈迅速充胀在眼前——
一张带桌围的赭色木桌和两把带椅披的长木椅,格外简单而错落有致,毫无装饰的舞台只有台前的大幕把台子遮掩起来,如一个大黑匣子。
月色是香的。开戏前,外公外婆便带我早早地找个地方坐下。台下座无虚席,大都是像外公外婆那样年纪的,他们来这,兴许都怀着年轻时的某种信仰,兴许带着某种预见性的挽惜与追寻,又兴许只是图个乐趣。
一声节奏快的锣鼓蓦然间打破黑夜的网,两块幕布如走圆场的演员,倏溜一下悄然隐退到屏风之后。只见,黑面长鬓的官人挥着衣袖风风火火地跑进,衣袖向前一档,月琴二胡一响,他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。
他唱得忘我,台下人听得入神。
曲终人散时,人们各奔东西,但在那个当下,这些互不相识的人变成了一个关系紧密、含情脉脉的群体。对于父老乡亲们来说,每一场越剧出演都如灵魂洗涤,村子的礼拜。
然而,越剧,这个被立为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剧种,在我记忆里黯淡,只留下片影。究竟是看的人越来越少,还是演的人越来越少,那样的戏台如同蒸发了般不再见到,抽掉“看越剧”这个页码,我的童年怅然若失。
外公指着电视会唱戏剧的小孩对我说:“你要是从小听我的开始学,现在也会唱戏剧了。”外婆却说:“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忙,哪有去学。”外公黯然神伤。电视里面传来小孩咿呀的唱声。
人本是散落的珠子,随地乱滚,文化就是那根柔软而强韧的细丝,将珠子串起来成为社会。越剧,戏台,做了什么呢?它使老一辈的人在上一代的痛苦与孤独中找到了定义。或许戏剧里的跌宕情节使他们认出了自己不可言喻的处境。戏曲艺术如一块沾了药水的纱布,轻轻擦拭着他们灵魂深处的伤口。戏台将这代零碎的、疏离的各个个体找到连结而转型成休戚与共的社群。
外公外婆这一代人,是“灰姑娘”的一代人,在他们的时代里,他们亲眼目睹南瓜变成了马车,开走,发出真实响声的人。他们望见了太多美好事物的涌现,也无忘更多东西的逝去。越剧,是他们眼睁睁看着消逝却无法无力挽留的。在时代的金马车驶过后,他们只能捡起地上的金鬃毛长叹。
这是最美好的时代,也是最糟糕的时代。越剧的缺席,非遗的黯淡,不仅意味着风物的夭折,更意味着众多艺术与精神的流逝。曾经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却有着精神的丰饶。戏曲文化,源远流长。越剧中的英雄气概与儿女长情令我们触摸、感知、赞叹,却唯独没有去保护,它正面临失传甚至是消亡的危机。
但这都是外在因素随时间变换带来的必然结果,最终,正如美国诗人玛丽·奥利弗所说的那样:我们唯一能做的,是拯救我们的生活。
保护非遗,在这一刻起,刻不容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