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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要鄙弃任何时候的自己,自己总是最值得珍重的——题记
夐地西边有一只小湖,说是小湖却也有个百十亩,其上白雾迷蒙,千百年来未曾消散,湖边没有一条停泊的船。
愚人在湖边搬了把小凳子,坐着钓鱼。他已钓了一天,却不见一条鱼。旁边木桶中的蚯蚓从早上疯了般蠕动渐成为不时抖动:它们已明白,这抓住它们的家伙是不会再用它们饵料了。它们尽可悠闲地等,等到被放走。
愚人眼见日头偏斜,时间已不早,当回家去了。便将备用的蚯蚓们往地上一倒,喃喃自语:“可真是抱歉,累了你们一天了。”随后将鱼竿收起,却忽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挂鱼饵。他想起了早上自己担心蚯蚓扭动太厉害,挂不上,本打算中午再挂的。当然,这事旋即被遗忘得一干二净。
白雾中出现了一团黑影,一老人划着船来了,愚人一愣:这湖中怎会有人?那人船已靠岸,招呼着愚人。这下可以看清:老头面容憔悴,银发散乱,素衣白裳,手摇一楫,已被水泡得不成样子。夐地有这么一号人么?我怎不知道?愚人疑惑了。
“老人家,您是……”
“我快死了,有几件事无处倾诉,想着说出,也就解脱了,不要打断我。”
愚人表示自己愿意洗耳恭听,并将小凳子递了过去。
“谢谢你,年轻人。这样的好意,我已许久不曾受过了。
“我曾生长在一处遥远的土地,没有亲人,也从未有个朋友。人们嘲弄我,认为我无比愚蠢。但他们不知道,我有更大的抱负、更阔的胸怀。我以他人他物的快乐为快乐,为他们的悲伤而悲伤。我写过许多诗歌文赋,全都不差于名家高人,也拜读过许多古今名著。可人们只以我抄袭书本,而并不认为我有独立的高尚的自我。”
“可你在乎他人至此,心襟又谈何开阔?老人家,找别人去说吧。”
“这只是事实,你不必那样敏感,那于你没有益处。你得听我说下去,不然我该死了。”
“我恐怕自己的思想无法在死后遗留,恐怕人们将它弃之如履。于是,我不停地向西走去——也只是一个随意的方向,并无什么寓意。于是我便走,一直走到尽头,看见了大海。其中不知路过多少乡村小镇,见到了万千形形色色的人,却只收到少的可怜的一丝敬意。我一路走,一路怀疑自己:是自己水平太低、思想太浅、文笔太差了吗?是自己无依无靠,没有出头的机会吗?这一切的一切是命运吗?
“但命与运不同。命是天定,运由人为。我恐怕自己受罪的原由是命——它不可改变。”
“我便决定改行陆路为水路。在一条船上做劳工来抵乘船费。这一次,经过几年——我想大约是三年,终于又到了东方的尽头。还是海。人们依然唤我蠢货。可那里毕竟是一座大城市,那时的许多名家与学院都聚集着。借着四处寻访,我也与不少‘大师‘交流切磋过,见闻确乎不寻常。当然,也有名家客气的将我认作自大者而赶走的。
“在那里呆了几月时光,我又随水路向北、向南、向八方投出自己的好奇。我于是成了显赫一时的人物,在东南安住下。之后的生命与其他大家便极其相似,不必多言。”
“可后来我忽地明白了:普通人为物质束缚,不寻常者为思维束缚,无所束缚者为无所束缚而束缚——鲲鹏为逍遥束缚。苍苍时光,茫茫空间,大鹏与小鸟、草芥无有差别。一切均是无意义的。
“因此一切的一切都是找寻有意义。我的一切——思想、内涵皆是徒劳。皆是无意义。但因它们无意义,它们又自成了有意义。”
“我却抛弃了自己拥有的,那些有而无所谓的。去找寻无而有所谓的——然而那时我已老了,力不从心。纵使天地与我更加亲近,也不过是死诏——丧钟的声响。人们以为我早死了,却是错了;他们给我举行盛大的葬礼,将我与棺材埋入土中。
“然而我爬出来了。”
“然而我已失去了一切,包括在人们心中的生命——全世界都认为我已死去,而没人想过怀疑,没人将棺木挖出检查,也没人将它盗走当作柴烧——我倒希望那样哩。”
“年轻人,天地已与我相通,风雨、虫鸟都发出忌日的丧声,我的话说完了。”
白雾从湖面漫上岸,将愚人罩在其中。老人与小舟不知所踪。天地是白茫茫一片,流动着,闪烁着。
老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,听起却像少年:“当我化为一股风停息时,你将记起我的容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