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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里的文明
水,大概是这寸地球上最具灵性的存在吧。
若谈及水,你大可以说长江水的浩浩汤汤,波澜壮阔,你也可以说青城山的水清幽曲折,水石相搏。然而水只流动着,或疾或徐,如千万匹骏马,昼夜不息地奔向远方。
我能望见,一曲清流缓缓西行,碧光闪烁,如一条白练镶嵌于群山之中,当你用你的双手将她掬起时,她柔地酥酥骨骨,从你的指缝间滑落了。然而当这水远远地望见江心矗立着的一块石块时,她便十分勇猛地冲撞过去。石自然是岿然不动的,水却将自己击得粉身碎骨,但她立即又汇聚在一起,向石冲击着,水却不是愚蠢的,因为我能想象出,许多年以后,这块石上的每一处坑坑洼洼都被磨得平平整整。水,看似那样的柔媚无骨,却又这般地具有塑造力!
然而当她融入大海时,她迫不及待地扑向海的怀抱,与海归为一体。你虽然看不见她的形状,听不出她的声音,她却是无处不在的,存在于每一个角落,留恋于每一寸空间。
你盛起她时,又何苦将水囚于四四方方的碗钵里?朗月花照,水在澄净的空气里浮游着,星星点点洒落一片湿润。世人,你可否懂这水?
而我相信屈子是懂水的,行吟泽畔,是他喃喃道处,“沧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我缨;沧浪之水浊兮,可以濯我足。”这是水的品性,她何曾只在名山大川之上,碧石浅滩,峡谷幽径,又何曾少过她!水的清浊,是人影的闪动。继屈子之后,绵延几千年的士大夫群体,谛听着水的教诲,在水的波涛中一同律动,被至清的水所融化,由此及彼,由彼及此。我遐想着他们在宫廷上争辩,在山野中闲居垂钓,泛起微微涟漪。“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”有的是渊明的七进七退,有的是王维的辋川行径,如潮汐的涨落,在汹涌澎湃中理政一方,在静影沉璧中偷得清静。他们在晶莹圆润的水珠里雕饰着一个又一个五彩缤纷的玲珑宝塔,他们与水同辉。
倘必追根溯源,最高尚且又最温润的水流淌于“上善若水,水善利万物而不争,处众人之所恶,故几于道。”
天啊!这究竟是怎样一种莫大的感动!中华文明的主旋律固然是那些争锋相对的儒士们,然而这文明下隐藏着这样一种伟大的水。老子已经退下了,他不争,也不是无为。纷纷扰扰的世界,老子坐在破落的角落里,握斗水一升,一滴一滴地沉落,哪怕只有一滴,他也要将它无私的尽情奉献。这滴水,浸润了半亩土地,浸润了百姓的皮囊,浸润了儒士们的眼角,浸润了中华文明上生生不息的河流。
我问你,水,当你看到那些泥沙、石砾从山脊线上悠悠滑来时,你可曾滑了那轻盈的双翼?然而你却说不!这是何等的宽容,你含尘纳垢,纷纷悉数沉于心底,留给世人的依旧是碧波荡漾,当蒙古的士兵枕戈待旦,铁马冰河排山倒海而来,刀叉剑戟你不用,是没有棱角而圆润的智慧融合他们,他们换上汉服,改行汉制,而你依旧。
水!我赞美你,日月星辰不与你争辉,群壑万山与你开路,是你化育万物,以“泛爱众,而亲仁”告诫那些尚未发芽的种子,以“莫等闲白了少年头,空悲切”教导青年人积极进取,以“惟廉者能约己而爱人,贪者必瘦人以肥己”警醒为官一方的显贵,以“千磨万击还坚劲,任尔东南西北风”激励着失败着不屈。你教导着我们谦虚、恭谨,维持着这个社会的儒雅风度,是你在国难面前咆哮如雄狮,汇集小流,“母亲叫儿打东洋,妻子送郎上战场”共御外侮,顽强斗争,拨醒那颗不屈的灵魂,将豪情与愤慨的激昂挥洒得酣畅淋漓。
参天的古柏,是有丛丛的根伸向黑暗的地底。水,洇染了这片土地,你泽被生灵,泽被万物,泽被了赤县神州!我相信,在古老黄河与雄浑长江之上,氤氲着中华文明,在空气里流淌着明净的色彩。中华文明,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,她有她的岗,她有她的柔。